4月7日上午,湖南师范大学蒋冀骋教授受邀莅临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,为师生带来一场题为《“喫”字的来源和读音演变》的学术讲座。讲座由雷汉卿教授主持,顾满林教授、王长林副教授、侯建科老师、滕胜霖老师、李洁琼老师、侯俊老师及本科生、硕博士近50人参加。

蒋冀骋教授首先针对“喫”在文献中的使用情况进行了系统性的回顾。他指出,“喫”字较早用例应见于三国时期的汉译佛经,因受吴地方言影响而用作“喝”义,作为宾语“酒”的动词,并影响到北方佛经译者。在此之后,东晋十六国与南北朝的中土文献中“喫”字用例逐渐增多,如《世说新语》“任诞”:“友闻白羊肉美,一生未会得喫,故冒前耳,无事可咨。”《齐民要术》“养羊”:“十五日后,方喫草,乃放之。”此类“喫”字多表“吃食”而非“啃咬”之义。由此看来,学界引西汉贾谊《新书·耳痹》“越王之穷,至乎喫山草,饮腑水”作为“喫”字的早期用例是有问题的。
关于“喫”取代“食”“饮”的年代,蒋冀骋教授援引《全唐诗》《敦煌变文集》中所见“喫”字用例,指出口语性较强的诗作中“喫”正在取代“食”和“饮”,“喫饭”“喫茶”“喫酒”等口语化表达的频繁出现,表明五代时期北方口语中“喫”已基本取代“食”的动词用法。
随后,蒋冀骋教授对“喫”字的来源进行了剖析。他认为“𣪠”“喫”二字在形音义方面都有着紧密的联系,并肯定了日本学者平山久雄将“𣪠”作为“喫”字义位来源的观点,但强调“𣪠”之“喫”义并非由“击打”义引申而来。史书中以“击打”之“𣪠”表“喫”当是因二字同音,后书面记录时将口语化的“𣪠/喫”字转写为较文雅的“食”字,导致文句用字变动,误导后世注者。“毄”是“喫”的记音字,后“喫”因词义引申改换意符而分化出“齧”字。
在“喫”替代“食”“饮”的机制方面,蒋冀骋教授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,提出“喫”替代“食”“饮”潜在的语法机制,即兼顾名词、动词用法的词汇一般情况下大多保留其名词用法,另寻同义词来表达其动词用法。古汉语中原本名动两用的“食”,为保持名词功能,另择同义词“喫”表达其动词义,或始于方言,后渐入共同语。
随后在“喫”字的读音系统方面,蒋冀骋教授从“读书音”与“口语音”两方面展开论述。
读书音方面,蒋教授认为唐代口语中三四等韵合流,故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与宋跋本《切韵》所见“喫”字下保存了“口迹反”的三等读法,但又出于存古考虑,在又音中标注四等韵字为反切下字,前者当为唐代正统读书音。宋跋本《切韵》归为四等韵则是因为四等字在唐代衍生出i介音,此种读音影响了后世《宋本玉篇》《广韵》《集韵》《五音集韵》《古今韵会举要》等一系列韵书。
口语音方面,蒋冀骋教授从地域角度出发,将“喫”字口语音分为北音和南音。记录北方口语音的文献《中原音韵》将“喫”字归于“齐微”部的“入声作上声”下,“喫”与“尺”字皆读穿母,穿母拟音为tʂʻ/tʃʻ,则“喫”的声母也读tʂʻ/tʃʻ,此后,反映北方口语的韵书皆从此读。南方方言口语中的“喫”则承《广韵》苦击之读。由于语音发展的不平衡性,各地的实际读音或有不同(主要是韵母的差异),但源头则一,蒋冀骋教授分析了湖南长沙、江西修水、扬州等多地方言中“喫”字的读音差异,指出南方各地方言读音的不同主要在于《广韵》“苦击切”拟音kʻiek主元音舌位高低、声母颚化以及入声韵尾的存留与否。
最后,蒋冀骋教授就“喫”字声母的演变展开了细致的论述。他指出,“喫”字声母由kʻ变为tɕʻ是kʻ颚化的结果,并由此细致分析了kʻ在汉语语音史上三次颚化历程。中古韵书中独有“喫”字腭化,而其他的同音字没有腭化的原因,在于“喫”是唐宋以来的口语常用词,常用词的高频率特性使其读音发生了与非常用词不同的变化。晚唐五代以來,“喫”的声母kʻ受介音i的影响(主要元音为e),舌位靠前,同时使kʻ带有擦音成分。保留kʻ的塞音特点,舌位靠前,使kʻ带有t的特性。i的摩擦性和舌面前特点,使kʻ带有ɕ的特性,二者结合,遂塞擦化为tɕʻ。而当时的穿母正读tɕʻ,故二者合流,“喫”与“尺”遂同音。后世tɕʻ卷舌化为tʂʻ,“喫”的声母也随着读作tʂʻ。
他还借《蒙古字韵》的保守记音“kʻji”佐证,认为实际口语或已转为tɕʻi。中唐时人侯思止将“喫”读作“诘”的方言发音亦可见一斑。关于“齐微”部未舌尖化,蒋教授结合庄、章两系声母卷舌与韵母i的拼合情况,以及“支脂之”韵的演变阶段,进行细致论证,结合“词汇扩散理论”,说明语言音变与词汇变迁的先后次序。
在自由讨论环节,蒋冀骋教授就新时代人工智能对汉语史个案研究的影响、《蒙古字韵》等韵书的利用方法等问题与在场师生进行了深入交流,顾满林教授、王长林副教授分别就本次讲座内容阐发自己的学习心得与体悟。主持人雷汉卿教授对蒋冀骋教授表示诚挚感谢,鼓励在场同学深耕材料,学习蒋冀骋教授的治学经验。
